2010年1月14日星期四

小楼【当我的世界只剩下你的声音】

在我39岁的时候,我几乎做完了这辈子我想做的每一件事情。从全国最好的医学院校毕业,拿到了医学博士学位,在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医院工作,出国学习了两年,回国后致力于人工耳蜗的研究,在全国最好的人工耳蜗中心工作并作为技术骨干――名、利,于我如浮云。

另一方面,我的丈夫,当年的大学学长,同一医院的同事,亦完成了他功成名就的使命,现在是基本外科的青年骨干――据说,是将来科主任的培养对象。

这样的生活,这样的地位,我知道我不应该再有什么要求了。我应该满足了。很奇怪,当我一天一天攀上事业的高峰,我也一天一天的发现,没有什么事情,能够真正让我感动了。

或者更低的要求――能够真正让我激动。

我坐在桌子的后面,职业习惯使我看上去像一个真正的女王。只有我自己知道,冰冷金属镜架后面的目光,原本也是冰冷的。

直到那一天。

一天,我的众多的小患者中间,出现了一个成年的“客人”。

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孩,长得很普通,属于那种――丢在人堆里找不出来的那种。他小心翼翼的坐在我的面前,脸上露出患者特有的谦卑的笑容。

韩远。22岁。有一天他走进了我的生活。

以下是我们的手语对话。

“你好,我有什么能帮助你的吗?”

“我想做人工耳蜗的手术。”

我心中暗暗叹了口气,我能够了解他的心情,不过,这个里面,确实有很多的不可抗力。

“你是先天失聪吗?”

“是的。”

“你能发声吗?”

“可以,小时候做过测试,我是因聋致哑。”

我大概了解他的想法了――一个,我无法实现的梦想。

我调整了一下坐姿,让我看上去更耐心一些。我尽量“和颜悦色”的告诉他:

“你很想听见声音是吧?”

他很肯定的点点头。

“同时,也希望能说话,能表达自己的感想是吗?”

他有些呆呆的看着我,然后,缓缓的,慎重的点点头。

“我 们的技术可能让你恢复听力,虽然不是100%,但我们会尽力去做。”我有意的停顿了一下,好加深我后面的话的力度,“但是,你来的时候可能已经看见我们的 宣传说明了,我们的治疗对象主要是小孩,越小越好。为什么?因为小孩的接受能力比较强,也有一个相对可靠的学习环境让他们学会理解声音的意义,学着去说 话。但对于你来说,你已经失去了这个最佳的时期,你很可能获得听力以后,还是听不懂别人的话,学会说话就更困难了。我们希望你在坚持手术前能够了解这一 切。”

远远认真的点点头。旋即,他脸上又露出一个笑容来。

让我怦然心动。

“谢谢你医生。你说的这些,我之前就了解过了。”

“我仍然希望能接受这个手术。我的愿望很简单,就是能听见罢了。”

“能听见那个人的声音。”

远远依然温和的笑着,脸上有淡淡的幸福。柔软的睫毛包裹着一双温柔的眼睛,风淡云轻得像早晨树叶尖上的露珠一滴。莫名我的心里就是软软的,觉得他的面孔因幸福的光芒越发的生动起来。

我知道我在犯一个错误,他的理由过于简单,但我很可能达不到他的期望值。

越是简单的愿望,如果不能实现就将带来更多的失望。

我仍然想努力一下:“你要知道,我们很少做成年人的手术,一个是成功率比较小,另一个原因是它带来的满足感过于小,你了解了这些仍然希望完成这个手术吗?”

远远依然柔和的笑着,点点头。

没有愁苦的表情,没有纤细的神经,这个名叫韩远的男孩,一个天生的聋哑人,没有我习惯看见的压抑的人格,他微笑着,因为感觉到一个人的爱而小小的快乐着,而且他把这种快乐传给了我,让我决定去帮助他。

至少,我希望能让他听见那个人的声音。

这 段时间我的生活更加忙碌了。一方面要求作人工耳蜗手术的患者越来越多(大概名气出去了),一方面我也正在积极准备着进聘职称。上面有消息传来,丈夫作为基 本外科下一任副主任的人选,现在已经进入了考察期,他也是忙的昏天黑地的。奇怪,明明是一个家的人,我们彼此的交谈,除了工作,竟没有什么别的好说的了。

照例是一个晚上,我在灯下K书。老公推开门走了进来。

“又这么晚?”我拉拉身上的衣服,看看墙上的表已经9点了。

“晚饭还在微波炉里,如果饿了就热着吃吧。”我的眼睛回到了书上,努力把那些难懂的专业术语的解释再记清楚一点。

“你做的?”老公希望的看着我。

“怎么可能?”我诧异的抬头,“你也知道我最近很忙,回来的时候都7点了。菜都是食堂买的。”

“好了好了。”老公疲倦的挥挥手,“我知道了,我不想吃。”

“随便。”我扶了一下眼镜,继续低下头看我的书。

过了很久,我才发现老公在对面的沙发上躺着一动不动。

“亦君,亦君,你没事吧?”我轻声的喊他。

阴影中的他微微动了一下,简单的说:“没事,就是太疲倦了,不想动。”

“累了就去睡吧。我周六考试,可能会睡的很晚。”

他轻轻的应了一声,但没有动。

“夙榕,你有空吗?突然想和你聊聊。”

“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?周六我职称考试,有什么话我考完了再说好不好?”我莫名的有点烦躁,看看时钟不知不觉指到了10点了。

亦君的脸藏在阴影里看不清楚,他的身体也没有动。

他说的话更是莫名其妙。

“你有没有想过,如果周六之前,我突然发生意外死了,你会再没有机会和我说话了。”

我奇怪的看着他。慢慢的,脸上扯出一片冰冷来。

“陈亦君,你想的太多了,你不会发生意外,你不会出事。这种极小概率事件,不会发生在你的身上。只是,我奇怪你怎么会突然有这种幼稚的想法。”

他把头往后扬,双手掩住灯光。

“对不起,我不应该说这么任性的话。我可能太累了。”

“发生了什么事?”

“……今天我们科来了一个患者,23岁,刚毕业的大学生,竟然就是肝癌晚期了,今天是肝昏迷送进来的。醒来后就一直在哭,说如果自己这一睡醒不来,那个人就永远听不见他的声音了。”

久久的,我才说了一句话:“这就是人的命,如果他真的就这么死了,也只能是他的命而已。”

“看着他那么急切的想要抓住什么东西――不知道为什么,我竟有点羡慕。”

“比如生命,比如,一段感情,比如,爱的人。”

他的手放在脸上,遮住光一般不让我看见他的表情。不过这并不重要,这不足以影响我的判断力。我知道他在犯一些常识性的错误,而这种错误我们在学生的时候就已经犯过了。

“亦君,从医这么多年你还不明白吗?不要对病人产生不必要的感情是当医生的首要条件。你在外科呆了这么多年,死亡还见的少吗?每个都去同情一番,去伤感一通,回来跟个死人一样,明天还要不要工作?!”

他久久的看着我。低下了头。

“你说的对。对不起……”

“记住,不要因病人左右情绪。”

“嗯……”

他站起来,看起来比刚才更加疲倦。有些事情自己想比较容易明白,我不再理他,重新钻入我的书里。

许久,我听见依稀的叹息从门内传来,仿佛在说:“冷酷是比较好的生存法则。只是,这样的你,幸福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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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下来的日子忙碌的让我无法去顾及我的人生是否幸福,门诊、手术、教学、研究、考试、答辩……我在时间的磨里辛苦的像一头骡子,任何的事情都不可能在我的心中激起更多的涟漪――哪怕那个人是我的丈夫。

远远的手术比我想像的复杂,他的内耳道是罕见的共通腔及大前庭导水管综合征,这种畸形为手术的进行带来了很大的困难,哪怕在人工耳蜗技术最成熟的澳洲,这种手术的成功性也不高。但看着远远诚恳而温顺的目光,我不想在那层光亮上添加任何的碎痕。

于是我反复的看书,反复的查证,反复的修改我的手术方案。

手术的那天,远远在父母的陪伴下来了。他看起来有点紧张。

“远远,一会儿我们将给你作一个手术,一个非常小的手术,你准备好了吗?”

远远点点头。

“谢谢医生,只有您能够帮助我。我信任您。”

他苍白而美丽的笑着,像水一样荡开。

只有你能够帮助我。我看着远远安静的躺在手术台上,闭着双眼神态安祥,我心中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想法,远远好像是等待新生的精灵,在一片绿叶中静静的沉睡。然后我的魔杖一挥,他醒过来,对我露出最纯洁,最温柔的笑来……

手术进行了四个小时,比寻常的要长。

包含我每一步的万无一失。

麻药过后远远在父母的陪伴下离开,走的时候他久久的看着我,看着……突然转过身来深深的鞠躬――

再抬头时已经是泪光滢然。

他比划着“谢谢”……

手指长时间的停止在空气中,好像――等待谢幕的指挥棒。

“你――能――听见――我――说话――吗?”

再见到远远的时候,是手术后的第10天。

亲自拆开他耳朵上的纱布,亲自接上助听器,亲自测试了音量的大小。

你能听见我说话吗?

我说着话,同时手中夸张的比划着。

好紧张,时间好像不会流动了。

远远呆呆的看着我,面无表情。

我又连说带比了一遍。

仿佛……魔杖已经挥出,沉睡的精灵醒来,一层泪光猛得浮上他的眼眶!

他捂着嘴,泪水疯狂的在他的手指缝间流泻。

他在点头,猛烈的点头。脸、眼睛、手掌……都在点点的泪光中闪动着莫可名状的光芒。

那一刻,久违的湿润沾满了我的眼睛,我发现自己好久好久没有这么高兴过,连我刚刚被评为正教授也没有这么高兴过。

那一刻,我认认真真的感恩着我的职业,我的生活,给了我这样充实而又直接的幸福。

幸福到――我忘记了我正在犯着一个错误,和亦君同样的错误……

当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0点了。我打开灯,却看见他躺在沙发上,双手掩住自己的眼睛。

“亦君,你怎么在这里却不开灯?”

“唔……我想静静的呆一会儿……”

我走近他。“怎么不去床上休息?”

“我在等你啊。”他缓慢的把我拉向他,头靠在我的身上。

“出什么事了吗?”

他沉默了一会儿,缓缓说:“他死了。”

我立刻就知道他在说什么。这几天我和他都忙的四脚朝天,不多的交流中总是有意无意的谈到这个男孩。谈到他的恐惧,谈到他的悲伤,谈到他强烈的求生的欲望。

然而他还是死了。虽然早就料到。

“别难过了,你们已经尽力了。”我轻抚他的头发。

“夙榕。好久了……好久我感觉不到这种无力感。医学之于命运的转轮真的就这么无奈吗?知道吗?他只想再活一个月,再多活一个月,这样渺小的愿望我竟然无法实现……”

他的指甲深深的陷入我的胳膊。我默默的承受着,用我的痛苦承接他的痛苦。

“他大概也知道自己扛不过去了。今天早上,趁着最后一丝清醒,他疯狂的按响急救铃,却不过是让我帮只能靠呼吸机维持生命的他读一封写给爱人的信,录下来……再寄过去……”

“为什么会让你帮他念?不是可以把信寄过去的吗?”

“不……那个女孩是个聋哑人。他们之间有个约定,要不顾一切的治好女孩的残疾,让她的世界里充满他的声音……只是,他已经等不到了……”

我深深的叹息着,为这个不相识男孩的命运。同时我想起了远远,仿佛看见他喜极而泣的脸――同样是渴望幸福的人,为什么一个获得了新生,而另一个,却只能无奈的接受死神的邀请?

“那 封信,如果平时我见了,一定会酸的什么也读不出来。但我知道,我真切的知道这就是这个男孩的心声,所有的想说的……未说的情话……他无声的哭泣着,泪水一 串串的落下,却依然对我大睁着眼睛,怕我遗漏掉任何一个地方……我一遍遍反复的读着,同时也看着他,看着他的无奈,他的不舍,他的伤悲他的绝望,看着他眼 中生命的光就那么一点……一点的……涣散了……”

他紧紧的抓住我,头深埋在我的怀里。我知道他不愿意让我看见他软弱的一面,他需要汲取我的温暖来冲淡他心中浓浓的悲哀。他像一个最勇猛的勇士,常年不屈的战斗着。现在他累了,疲倦了,回过头来只希望看见一片浓绿的田园,和一个家。

“我爱你。”他在我怀里说。

仿佛什么东西猛的撞了我心脏。我起码有十年没有听见过这句话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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很快我们就忘记了那个死去的男孩。

我和老公继续在我们各自的岗位上辛勤的劳作,忙的顾不上品尝其中的苦涩滋味。感谢我们的职业吧――身边充满如此多的生、老、病、死,任何的感情都会显得比较多余。

也许冥冥之中,真的有三尺神明。

这个男孩子又一次走进我的生活,以一种特殊的形式。

在这件事后的一个星期。远远回来复查。

不管我对别人的态度有多冷静,对远远,我总有一份特别的情感。

而他的样子看起来不怎么好。神色也比较憔悴。

“怎么了?你遇到什么问题了吗?”我用手语和声音同时表达。

远远点点头。他没有“说话”。

“说给我听好吗?我会帮助你的。”我耐心的“说”。

远远的眼底仿佛有泪痕。他咽了口唾沫,颈上青筋暴露。

“我想请你帮忙。”远远缓缓的比划着,“我能在你下班的时候打扰你吗?”

“可以。”我故意露出一个比较夸张的笑容,但心中却忍不住隐隐有些担心。

“谢谢……”

嘴不会动,说话的依然是手指。

远远的手指长时间的停留在空中――

像等待谢幕的指挥棒。

六点的时候远远果然来了。我也照我们的约定在诊室里等他。

他虚弱的笑笑,脸上却一点笑意都没有。

真的……不象他诶……

以前的他,也会不安的搓着手指吗?

我耐心的等待着他,我等待他的勇气。

他终于抬起头来。“我非常的信任你,请你帮助我。”

我点点头,没有说话。

“这件事我只敢跟你说,也只有你能帮助我。”远远的眼中隐隐有泪光。

不对劲……

“说吧,远远。我们之间没有距离。”

远远眨眨眼睛,再眨眨,样子看上去有些天真,目光也因此而粼粼的~~

“你知道,我治好我的耳朵是为了一个人。那个人……”他稍稍的迟疑了一下,手臂终于勇敢的落下,“是一个男生。”

我无比的震惊。

原来,原来这么纯洁,善良,而又温柔的远远居然是个……

尽管我的心里满是波涛汹涌,但良好的职业习惯是我的脸上没有出现一丝不当的表情。我用一种几乎是刻板的表情看着他,眼镜片适当的隔开了彼此的距离。

而远远丝毫没有注意到我镜片后面的暗涛,继续――以一种舞蹈般的手势表达着――

“他死了。”

他死了。

很简单的一个手势。远远的手指停留在右耳侧,久久的停止。他的表情有些恍惚,仿佛那个“走”的手势,带走的不仅是他的爱人,还有他的灵魂。

远远猛得低下头来,很用力的吸溜了一下鼻子。

他揉了揉眼睛,不好意思的笑笑,却在下一刻哭出了声。

我久久的不能说话。我在这个孩子的身上投入了太多的感情,连我自己都不知道。

他曾经那么的爱着他……

现在仍然在我面前哭泣……

我无法评价他的爱情,事实上那种感情让我隐隐汗颜。

我不知道自己,是不是也能向他那样爱着……

过了很久,当远远的情绪平稳了一点,我才缓缓的用手势表达:

“我能为你做什么呢?”

远远的身体不自觉的向后靠了靠,看起来身形小小的让人爱怜。

我又比划了一遍。

深吸一口气,再缓缓的吐出。

“你 是知道的――我不能听见声音。从小都不能。我并不为此而难过,因为我知道这是我的命,并没有什么好抱怨的。但当我遇见他以后,我突然渴求起一些原本不属于 我的命来。我想听见他的声音,做梦都想。我想知道他那么温柔的注视下会有怎样一种甜蜜的声音,我想听他喊我的名字,一遍又一遍。当我知道我也有希望能听见 这个世界的声音的时候我不知道有多高兴,这就意味着我终于有机会可以听见他的呢语……来的时候我们约定好了,只要我一治好耳朵,就两个人一起去流浪,我们 要去大山里,去离天空最近的地方,呼唤彼此的名字……”

“然后,你知道了。当我回去的时候,只剩下他留给我的一盘磁带……”

远远强忍住情绪,无比慎重的把一盘磁带放在我的面前。

“可惜我刚刚治好耳朵,还什么都听不懂。我也不敢让别人用手语告诉我磁带里的话,因为我怕我的情绪控制不住,我……”远远又一次低下头,手掌摁在眉间――

空气里充满他一阵一阵的抽泣声。

我无言。不。我流泪了。

我流着泪把磁带拿过来,仔细的看好正反面。然后把它放进远远带来的收音机里。

之前是一段沙沙声。远远强忍住泪水抬起头来,目不转睛的看着我。

我已经准备好了。我的手放在了空中,仿佛要开始我的交响曲……

一个男声。

“远远,对不起,当你听见我的声音的时候,我已经离开了……”

远远也听见了,但他只能疑惑的看着我,看着我的手指依然静止在空气中。

“远远,对不起,当你听见我的声音的时候,我已经离开了……”

天啊――

我猛得用手捂住自己的嘴!强压住自己不让自己尖叫出来!!而强压不住的是我从心底冒上来的一股血泪之气,它猛烈的冲刷了我的眼睛,让我的泪像喷涌的泉水一样涌了出来。

那个男声!!

分明是亦君的声音!!!

一切一起的记忆都恢复了。我立刻想起来那个男孩的故事,他舍不得自己的爱人,在临死的时候,让亦君帮他录了一盘磁带,磁带上全是对爱人最后的爱语……

为什么?为什么时间就不能停留一会儿,让他的生命再多一天……

为什么?为什么远远拼命的要治好自己的耳朵,却永远的失去了听见的权利……

哪怕一天也好啊……

当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你的声音……

我脸上疯狂涌出的泪水吓坏了远远,他万分紧张的看着我,几乎要扑过来抱住我。他不停的慌张的打着手势――

“你怎么了?你怎么了?你怎么了?”

而我只能看着他,身体不停的颤抖。

他也被我弄哭了,一边还不停的打着手势。“对不起。对不起。对不起……”

对不起的是我,远远。我失控了。在他,或是“他”的声音里。

对不起,远远。有些泪,必须由我帮你流。

你已经永远的失去他……和他的声音了……

“远 远,对不起,当你听见我的声音的时候,我已经离开了。我也非常的不舍,非常的难过,也曾经一直向上帝祈祷过,不过看来已经是等不到那一天了。我是多么多么 多么的想,想看见你听见我声音时那梦幻般的笑容。你知道吗?那种笑容伴随了我很多年,已经完全融入了我的血液里。在我离开的时候,我最不放心的还是你―― 一个人的你,要怎么在没有我的世界里辛苦的跋涉,在没有我声音的世界里静静的行走?一想到这里,我就担心的不得了,害怕的不得了。当我离开的时候,最大的 遗憾不是自己生命的短暂,而是我再也不能照顾你了……

不过没关系,你一直很坚强,比我坚强。正是这样的你深深的吸引了我,让我在 你安祥的微笑中不能自已。远远,我们的约定,大概要你一个人去完成了。当你到达离天空最近的地方的时候,请让我呼唤你的名字吧。远远……我爱你……远 远……我爱你……远远……我爱你……远远……”

我的手指长时间的在空气中划动着这个名字,仿佛永远没有尽头。亦君的声音在空中回 荡着,从来没有的感性。他从来没有这么深情的呼唤过我的名字,说过我爱你。但此刻,我的世界里,也只剩下亦君的声音,他仿佛永不停止的在我耳边轻轻的呢喃 着:爱你……爱你……爱你……爱你……

远远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我。泪水在他的脸上流淌着,他都顾不上擦一下。他害怕错过了我手底下一个小小的动作,他要把爱人的话以一种图像的格式永远保存在心底。所以……尽管他哭的是那么那么的厉害,也不肯眨一下眼睛。

那个男孩走的时候,也一定是这样的表情吧……

远远……我爱你……远远……我爱你……远远……我爱你……远远……

当我回到家的时候,第一次感觉如此的筋疲力尽。

亦君躺在床上看书。昏黄的灯光模糊了他的脸。

我走过去,衣服不换鞋不脱。合身倒在了他的旁边。

“怎么了?这么累的样子。”

他关切的把我搂在怀里。手指轻柔的抚过我的背。

我不语,闭上眼睛享受宁静。

“明天休息一天吧。我帮你请假。”

声音温温柔柔的,呢语一般……

我睁开了眼睛。注视着台灯的灯罩上有一只小小的,匍匐的飞蛾。

我注视着那只飞蛾。

“亦君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你爱我吗?”

“傻瓜。当然爱了。”

飞蛾仿佛受了惊动,扇动了一下翅膀。

然而又静静的匍匐着,等待着光明和温暖。

那一刻,我无声的落下泪来。

原来。

能活着听见所爱的人说爱我,竟是如此奢侈的幸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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